泪湿罗巾梦不成,夜深前殿按歌声。
红颜未老恩先断,斜倚熏笼坐到明。
很多人想学写文章,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,是写人还是写事。我有一个建议,拿“夜晚”来做练习。
(相关资料图)
当然这种写作不是给朋友圈写文案,不是写至理名言和金句,不是写什么人生领悟。是写作本身的训练,如何将词语、感受和传达的意境结合,如何让读者能感受到你要传达的情绪。
为什么选择夜晚,无论写人还是写景、写事,写作的基本功是从感官开始,用字词句把你的感官体验复刻出来。
人的感官在夜晚无疑比白天灵敏。夜那么黑,一点点亮处都会看清楚,夜又让听觉远近分明,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本来面目。这既是夜的本来面目,又因人对夜的恐惧,身体各个器官都释放出了警戒而异常敏感。人在仔细观察着那漆黑、那安静、那风吹草动。
夜里的故事一定和人相关,这也是拿夜晚来练习写作的一个优势。
夜对人来说是反常的,夜里的人一定是有故事的人,夜晚天然带着悬念和问号:昼伏夜出的人去做什么?深夜无眠的人在想什么?夜里多少份思念、多少滴泪水、多少个相对无言,所有故事该有的一切要素都存在。
夜太美、夜太黑、夜漫长、夜短暂、夜空中最亮的星、没有星星的夜里……都是一个又一个角色,一个又一个秘密。
白居易的这首《后宫词》写的也是夜。
“泪湿罗巾梦不成,夜深前殿按歌声”。起笔是夜里一个哭泣中的女性,身处在庭院深深的后宫之中,在独自哭泣,这就是一个悬念。她是谁?在哭什么?诗人跟着又加强了一步“梦不成”,哭湿了罗巾,是哭的时间长,是泪如雨下,但她并不是在宣泄情绪,她还是想赶紧睡去,进入梦乡,忘掉这一切。但是辗转反侧,她越想睡去,越睡不着,想做梦却无比清醒。
只有空荡荡的一个宫殿,一个人物,就有了激烈的戏剧冲突,且是一个开始。接下来我们隐约知道了答案。此地为后宫,她遥望的地方是前殿。她在失眠的挣扎中,似乎和前殿相关,因为此刻她的耳边传来的是前殿皇宫里的歌声。她的故事一定和这歌声相关,这歌声让她睡不着觉,让她泪如雨下,让她想起了某个梦,让她想忘掉某个梦,让她想重温某个梦。
这就解释了她为何会哭湿了夜,深夜无眠。
夜晚多么神奇,短短两句诗对应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场景。
前殿与后宫、热闹和寂寞,穿透高大宫殿的歌声和只有哪块罗巾知道的无声泪,纵情欢乐对着无尽悲伤,那边恨春宵一刻太短,这边嫌寂寞冷夜太长。
这两句看似没有情感,放弃了修饰,只有观察和描写,经过了诗人的素材选择,已经将这个夜里最具有故事的主角描绘出来。我们和那个宫女一起走入了那个深夜。
“红颜未老恩先断”,造物弄人,何处喊冤。明明还是年轻的红颜,并不是白发宫女,却被君王抛弃了。此处把冲突放到极致,是控诉是悔恨也是嫉妒和委屈,却合情合理。如果是白发苍苍也就释然了,恰恰是红颜,甚至有可能是昨夜刚刚陪侍君王的按歌女,只是昨夜的美梦还没醒,今夜的入睡却难成。
这难道不是这个宫女的内心独白吗?一方面自信自己的容貌,红颜青春,不比任何人差。一方面又陷入自卑和恐惧之中,是不是已经被君王忘记了,情感已经不会再来。恋爱过的人一定会有同感,在两种极端情绪中做跷跷板,也正是这种煎熬才导致她睡不着。
“斜倚熏笼坐到明”,一个故事冲突达到极致时,如何收尾。一个让人回味的结尾多么重要。此刻她哭了一夜,累了,困了,却再也睡不着了。她斜靠在熏笼一侧,在想什么呢?天亮之后,她是强颜欢笑,还是郁郁寡欢,我们可以无限想象一下:这个夜晚究竟是她人生中度过的第几个?
第一个、第N个,还是最后一个……诗人又给了我们开启了许多个故事,每一个都走向了另一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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